卷七十九上 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上
昔王葬、更始之际,天下散乱,礼乐分崩,典文残落。及光武中兴,爱好经术,未及下车,而先访儒雅,采求阙文,补缀漏逸。先是,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,遁逃林薮。自是莫不抱负坟策,云会京师,范升、陈元、郑兴、杜林、卫宏、刘昆、桓荣之徒,继踵而集。于是立《五经》博士,各以家法教授,《易》有施、孟、梁丘、京氏,《尚书》欧阳、大小夏侯,《诗》齐、鲁、韩,《礼》大小戴,《春秋》严、颜、凡十四博士,太常差次总领焉。
建武五年,乃修起太学,稽式古典,笾豆干戚之容,备之于列,服方领习矩步者,委它乎其中。中元元年,初建三雍。明帝即位,亲行其礼。天子始冠通天,衣日月,备法物之驾,盛清道之仪,坐明堂而朝群后,登灵台以望云物,袒割辟雍之上,尊养三老五更。飨射礼毕,帝正坐自讲,诸儒执经问难于前,冠带缙绅之人,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。其后复为功臣子孙、四姓末属别立校舍,搜选高能以受其业,自期门羽林之士,悉令通《孝经》章句,匈奴亦遣子入学。济济乎,洋洋乎,盛于永平矣!
建初中,大会诸儒于白虎观,考详同异,连月乃罢。肃宗亲临称制,如石渠故事,顾命史臣,著为通义。又诏高才生受《古文尚书》、《毛诗》、《穀梁》、《左氏春秋》,虽不立学官,然皆擢高第为讲郎,给事近署,所以网罗遗逸,博存众家。孝和亦数幸东观,览阅书林。及邓后称制,学者颇懈。时,樊准、徐防并陈敦学之宜,又言儒职多非其人,于是制诏公卿妙简其选,三署郎能通经术者,皆得察举。自安帝览政,薄于艺文,博士倚席不讲,朋徒相视怠散,学舍穨敝,鞠为园蔬,牧儿荛竖,至于薪刈其下。顺帝感翟酺之言,乃更修黉宇,凡所结构二百四十房,千八百五十室。试明经下第补弟子,增甲乙之科员各十人,除郡国耆儒皆补郎、舍人。本初元年,梁太后诏曰:“大将军下至六百石,悉遣子就学,每岁辄于乡射月一飨会之,以此为常。”自是游学增盛,至三万余生。然章句渐疏,而多以浮华相尚,儒者之风盖衰矣。党人既诛,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废,后遂至忿争,更相信告,亦有私行金货,定兰台漆书经字,以合其私文。熹平四年,灵帝乃诏诸儒正定《五经》,刊于石碑,为古文、篆、隶三体书法以相参检,树之学门,使天下咸取则焉。
初,光武迁还洛阳,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两,自此以后,参倍于前。及董卓移都之际,吏民扰乱,自辟雍、东观、兰台、石室、宣明、鸿都诸藏典策文章,竞共剖散,其缣帛图书,大则连为帷盖,小乃制为縢囊。及王允所收而西者。裁七十余乘,道路艰远,复弃其半矣。后长安之乱,一时焚荡,莫不泯尽焉。
东京学者猥众,难以详载,今但录其能通经名家者,以为《儒林篇》。其自有列传者,则不兼书。若师资所承,宜标名为证者,乃著之云。
《前书》云:田何传《易》授丁宽,丁宽授田王孙,王孙授沛人施雠、东海孟喜、琅邪梁丘贺,由是《易》有施、孟、梁丘之学。又东郡京房受《易》于梁国焦延寿,别为京氏学。又有东莱费直,传《易》,授琅邪王横,为费氏学。本以古字,号《古文易》。又沛人高相传《易》,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,为高氏学。施、孟、梁丘、京氏四家皆立博士,费、高二家未得立。
刘昆字桓公,陈留东昏人,梁孝王之胤也。少习容礼。平帝时,受《施氏易》于沛人戴宾。能弹雅琴,知清角之操。
王莽世,教授弟子恒五百余人。每春秋飨射,常备列典仪,以素木瓠叶为俎豆,桑弧蒿矢,以射“菟首”。每有行礼,县宰辄率吏属而观之。王莽以昆多聚徒众,私行大礼,有僣上心,乃系昆及家属于外黄狱。寻莽败得免。既而天下大乱,昆避难河南负犊山中。
建武五年,举孝廉,不行,遂逃,教授于江陵。光武闻之,即除为江陵令。时,县连年火灾,昆辄向火叩头,多能降雨止风。征拜议郎,稍迁侍中、弘农太守。
先是,崤、黾驿道多虎灾,行旅不通。昆为政三年,仁化大行,虎皆负子度河。帝闻而异之。二十二年,征代杜林为光禄勋。诏问昆曰:“前在江陵,反风灭火,后守弘农,虎北度河,行何德政而致是事?”昆对曰:“偶然耳。”左右皆笑其质讷。帝叹曰:“此乃长者之言也。”顾命书诸策。乃令入授皇太子及诸王小侯五十余人。二十七年,拜骑都尉。三十年,以老乞骸骨,诏赐洛阳第舍,以千石禄终其身。中元二年卒。
子轶,字君文,传昆业,门徒亦盛。永平中,为太子中庶子。建初中,稍迁宗正,卒官,遂世掌宗正焉。
洼丹字子玉,南阳育阳人也。世传《孟氏易》。王莽时,常避世教授,专志不仕,徒众数百人。建武初,为博士,稍迁,十一年,为大鸿胪。作《易通论》七篇,世号《洼君通》。丹学义研深,《易》家宗之,称为大儒。十七年,卒于官,年七十。
时,中山觟阳鸿,字孟孙,亦以《孟氏易》教授,有名称,永平中为少府。
任安字定祖,广汉绵竹人也。少游太学,受《孟氏易》,兼通数经。又从同郡杨厚学图谶,究极其术。时人称曰:“欲知仲桓问任安。”又曰:“居今行古任定祖。”学终,还家教授,诸生自远而至。初仕州郡。后太尉再辟,除博士,公车征,皆称疾不就。州牧刘焉表荐之,时王涂隔塞,诏命竟不至。年七十九,建安七年,卒于家。
杨政字子行,京兆人也。少好学,从代郡范升受《梁丘易》,善说经书。京师为之语曰:“说经铿铿杨子行。”教授数百人。
范升尝为出妇所告,坐系狱,政乃肉袒,以箭贯耳,抱升子潜伏道傍,候车驾,而持章叩头大言曰:“范升三娶,唯有一子,今适三岁,孤之可哀。”武骑虎贲惧惊乘舆,举弓射之,犹不肯去;旄头又以戟叉政,伤胸,政犹不退。哀泣辞请,有感帝心,诏曰:“乞杨生师。”即尺一出升,政由是显名。
为人嗜酒,不拘小节,果敢自矜,然笃于义。时,帝婿梁松、皇后弟阴就,皆慕其声名,而请与交友。政每共言论,常切磋恳至,不为屈挠。尝诣杨虚侯马武,武难见政,称疾不为起。政入户,径升床排武,把臂责之曰:“卿蒙国恩,备位藩辅,不思求贤以报殊宠,而骄天下英俊,此非养身之道也。今日动者刀入胁。”武诸子及左右皆大惊,以为见劫,操兵满侧,政颜色自若。会阴就至,责数武,令为交友。其刚果任情,皆如此也。建初中,官至左中郎将。
张兴字君上,颍川鄢陵人也。习《梁丘易》以教授。建武中,举孝廉为郎,谢病去,复归聚徒。后辟司徒冯勤府,勤举为教廉,稍迁博士。永平初,迁侍中祭酒。十年,拜太子少傅。显宗数访问经术。既而声称著闻,弟子自远至者,著录且万人,为梁丘家宗。十四年,卒于官。
子鲂,传兴业,位至张掖属国都尉。
戴凭字次仲,汝南平舆人也。习《京氏易》。年十六,郡举明经,征试博士,拜郎中。
时,诏公卿大会,群臣皆就席,凭独立。光武问其意。凭对曰:“博士说经皆不如臣,而坐居臣上,是以不得就席。”帝即召上殿,令与诸儒难说,凭多所解释。帝善之,拜为侍中,数进见问得失。帝谓凭曰:“侍中当匡补国政,勿有隐情。”凭对曰:“陛下严。”帝曰:“朕何用严?”凭曰:“伏见前太尉西曹掾蒋遵,清亮忠孝,学通古今,陛下纳肤受之诉,遂致禁锢,世以是为严。”帝怒曰:“汝南子欲复党乎?”凭出,自系廷尉,有诏敕出。后复引见,凭谢曰:“臣无謇谔之节,而有狂瞽之言,不能以尸伏谏,偷生苟活,诚惭圣朝。”帝即敕尚书解遵禁锢,拜凭虎贲中郎将,以侍中兼领之。
正旦朝贺,百僚毕会,帝令群臣能说经者更相难诘,义有不通,辄夺其席以益通者,凭遂重坐五十余席。故京师为之语曰:“解经不穷戴侍中。”在职十八年,卒于官,诏赐东园梓器,钱二十万。
时南阳魏满字叔牙,亦习《京氏易》,教授。永平中,至弘农太守。
孙期字仲彧,济阴成武人也。少为诸生,习《京氏易》、《古文尚书》。家贫,事母至孝,牧豕于大泽中,以奉养焉。远人从其学者,皆执经垄畔以追之,里落化其仁让。黄巾贼起,过期里陌,相约不犯孙先生舍。郡举方正,遣吏赍羊、酒请期,期驱豕入草不顾。司徒黄琬特辟,不行,终于家。
建武中,范升传《孟氏易》,以授杨政,而陈元、郑众皆传《费氏易》,其后马融亦为其传。融授郑玄,玄作《易注》,荀爽又作《易传》,自是《费氏》兴,而《京氏》遂衰。
《前书》云:济南伏生传《尚书》,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,欧阳生授同郡皃宽,宽授欧阳生之子,世世相传,至曾孙欧阳高,为《尚书》欧阳氏学;张生授夏侯都尉,都尉授族子始昌,始昌传族子胜,为大夏侯氏学;胜传从兄子建,建别为小夏侯氏学:三家皆立博士。又鲁人孔安国传《古文尚书》授都尉朝,朝授胶东庸谭,为《尚书》古文学,未得立。
欧阳歙字正思,乐安千乘人也。自欧阳生传《伏生尚书》,至歙八世,皆为博士。
歙既传业,而恭谦好礼让。王莽时,为长社宰。更始立,为原武令。世祖平河北,到原武,见歙在县修政,迁河南都尉,后行太守事。世祖即位,始为河南尹,封被阳侯。建武五年,坐事免官。明年,拜杨州牧,迁汝南太守。推用贤俊,政称异迹。九年,更封夜侯。
歙在郡,教授数百人,视事九岁,征为大司徒。坐在汝南臧罪千余万发觉下狱。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余人,至有自髡剔者。平原礼震,年十七,闻狱当断,驰之京师,行到河内获嘉县,自系,上书求代歙死。曰:“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,学为儒宗,八世博士,而以臧咎当伏重辜。歙门单子幼,未能传学,身死之后,永为废绝,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,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。乞杀臣身以代歙命。”书奏,而歙已死狱中。歙掾陈元上书追讼之,言甚切至,帝乃赐棺木,赠印绶,赙缣三千匹。
子复嗣。复卒,无子,国除。
济阴曹曾字伯山,从歙受《尚书》,门徒三千人,位至谏议大夫。子祉,河南尹,传父业教授。
又陈留陈弇,字叔明,亦受《欧阳尚书》于司徒丁鸿,仕为蕲长。
牟长字君高,乐安临济人也。其先封牟,春秋之末,国灭,因氏焉。
长少习《欧阳尚书》,不仕王莽世。建武二年,大司空弘特辟,拜博士,稍迁河内太守,坐垦田不实免。
长自为博士及在河内,诸生讲学者常有千余人,著录前后万人。著《尚书章句》,皆本之欧阳氏,俗号为《牟氏章句》。复征为中散大夫,赐告一岁,卒于家。
子纡,又以隐居教授,门生千人。肃宗闻而征之,欲以为博士,道物故。
宋登字叔阳,京兆长安人也。父由,为太尉。
登少传《欧阳尚书》,教授数千人。为汝阴令,政为明能,号称“神父”。迁赵相,入为尚书仆射。顺帝以登明识礼乐,使持节临太学,奏定曲律,转拜侍中。数上封事,抑退权臣,由是出为颍川太守。市无二价,道不拾遗。病免,卒于家,汝阴人配社祠之。
张驯字子俊,济阴定陶人也。少游太学,能诵《春秋左氏传》。以《大夏侯尚书》教授。辟公府,举高第,拜议郎。与蔡邕共奏定《六经》文字。擢拜侍中,典领秘书近署,甚见纳异。多因便宜陈政得失,朝廷嘉之。迁丹阳太守,化有惠政。光和七年,征拜尚书,迁大司农。初平中,卒于官。
尹敏字幼季,南阳堵阳人也。少为诸生。初习《欧阳尚书》,后受《古文》,兼善《毛诗》、《穀梁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。
建武二年,上疏陈《洪范》消灾之术。时,世祖方草创天下,未遑其事,命敏待诏公车,拜郎中,辟大司空府。
帝以敏博通经记,令校图谶,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著录次比。敏对曰:“谶书非圣人所作,其中多近鄙别字,颇类世俗之辞,恐疑误后生。”帝不纳。敏因其阙文增之曰:“君无口,为汉辅。”帝见而怪之,召敏问其故。敏对曰:“臣见前人增损图书,敢不自量,窃幸万一。”帝深非之,虽竟不罪,而亦以此沈滞。
与班彪亲善,每相遇,辄日旰忘食,夜分不寝,自以为钟期、伯牙,庄周、惠施之相得也。
后三迁长陵令。永平五年,诏书捕男子周虑。虑素有名称,而善于敏,敏坐系免官。及出,叹曰:“喑聋之徒,真世之有道者也。何谓察察而遇斯患乎?”十一年,除郎中,迁谏议大夫。卒于家。
周防字伟公,汝南汝阳人也。父扬,少孤微,常修逆旅,以供过客,而不受其报。
防年十六,仕郡小吏。世祖巡狩汝南,召掾史试经,防尤能诵读,拜为守丞。防以未冠,谒去。师事徐州刺史盖豫,受《古文尚书》。经明,举孝廉,拜郎中。撰《尚书杂记》三十二篇,四十万言。太尉张禹荐补博士,稍迁陈留太守,坐法免。年七十八,卒于家。
子举,自有传。
孔僖字仲和,鲁国鲁人也。自安国以下,世传《古文尚书》、《毛诗》。曾祖父子建,少游长安,与崔篆友善。及篆仕王莽为建新大尹,尝劝子建仕。对曰:“吾有布衣之心,子有衮冕之志,各从所好,不亦善乎!道既乘矣,请从此辞。”遂归,终于家。
僖与崔篆孙骃复相友善,同游太学,习《春秋》。因读吴王夫差时事,僖废书叹曰:“若是,所谓画龙不成反为狗者。”骃曰:“然。昔孝武皇帝始为天子,年方十八,崇信圣道,师则先王,五六年间,号胜文、景。及后恣己,忘其前之为善。”僖曰:“书传若此多矣!”邻房生梁郁儳和之曰:“如此,武帝亦是狗邪?”僖、骃默然不对。郁怒恨之,阴上书告骃、僖诽谤先帝,刺讥当世。事下有司,骃诣吏受讯。僖以吏捕方至,恐诛,乃上书肃宗自讼曰:
臣之愚意,以为凡言诽谤者,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。至如孝武皇帝,政之美恶,显在汉史,坦如日月。是为直说书传实事,非虚谤也。夫帝者为善,则天下之善咸归焉;其不善,则天下之恶亦萃焉。斯皆有以致之,故不可以诛于人也。且陛下即位以来,政教未过,而德泽有加,天下所具也,臣等独何讥刺哉?假使所非实是,则固应悛改;倘其不当,亦宜含容,又何罪焉?陛下不推原大数,深自为计,徒肆私忿,以快其意。臣等受戮,死即死耳,顾天下之人,必回视易虑,以此事窥陛下心。自今以后,苟见不可之事,终莫复言者矣。臣之所以不爱其死,犹敢极言者,诚为陛下深惜此大业。陛下若不自惜,则臣何赖焉?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,以唱管仲,然后群臣得尽其心。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,远讳实事,岂不与桓公异哉?臣恐有司卒然见构,衔恨蒙枉,不得自叙,使后世论者,擅以陛下有所方比,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?谨诣阙伏待重诛。
帝始亦无罪僖等意,及书奏,立诏勿问,拜僖兰台令史。
元和二年春,帝东巡狩,还过鲁,幸阙里,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,作六代之乐,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,命儒者讲《论语》。僖因自陈谢。帝曰:“今日之会,宁于卿宗有光荣乎?”对曰:“臣闻明王圣主,莫不尊师贵道。今陛下亲屈万乘,辱临敝里,此乃崇礼先师,增辉圣德。至于光荣,非所敢承。”帝大笑曰:“非圣者子孙,焉有斯言乎!”遂拜僖郎中,赐褒成侯损及孔氏男女线、帛,诏僖从还京师,使校书东观。
冬,拜临晋令,崔骃以《家林》筮之,谓为不吉,止僖曰:“子盍辞乎?”僖曰:“学不为人,仕不择官,凶吉由己,而由卜乎?”在县三年,卒官,遗令即葬。
二子:长彦、季彦,并十余岁。蒲坂令许君然劝令反鲁。对曰:“今载柩而归,则违父令;舍墓而去,心所不忍。”遂留华阴。
长彦好章句学,季彦守其家业,门徒数百人。延光元年,河西大雨雹,大者如斗。安帝诏有道术之士极陈变眚,乃召季彦见于德阳殿,帝亲问其故。对曰:“此皆阴乘阳之征也。今贵臣擅权,母后党盛,陛下宜修圣德,虑此二者。”帝默然,左右皆恶之。举孝廉,不就。三年,年四十七,终于家。
初,平帝时王莽秉政,乃封孔子后孔均为褒成侯,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。及莽败,失国。建武十三年,世祖复封均子志为褒成侯。志卒,子损嗣。永元四年,徙封褒亭侯。损卒,子曜嗣。曜卒,子完嗣。世世相传,至献帝初,国绝。
杨伦字仲理,陈留东昏人也。少为诸生,师事司徒丁鸿,习《古文尚书》。为郡文学掾。更历数将,志乘于时,以不能人间事,遂去职,不复应州郡命。讲授于大泽中,弟子至千余人。元初中,郡礼请,三府并辟,公车征,皆辞疾不就。
后特征博士,为清河王傅。是岁,安帝崩,伦辄弃官奔丧,号泣阙下不绝声。阎太后以其专擅去职,坐抵罪。
顺帝即位,诏免伦刑,遂留行丧于恭陵。服阕,征拜侍中。是时,邵陵令任嘉在职贪秽,因迁武威太守,后有司奏嘉臧罪千万,征考廷尉,其所牵染将相大臣百有余人。伦乃上书曰:“臣闻《春秋》诛恶及本,本诛则恶消;振裘持领,领正则毛理。今任嘉所坐狼藉,未受辜戮,猥以垢身,改典大郡,自非案坐举者,无以禁绝奸萌。往者湖陆令张叠、萧令驷贤、徐州刺史刘福等,衅秽既章,咸伏其诛,而豺狼之吏至今不绝者,岂非本举之主不加之罪乎?昔齐威之霸,杀奸臣五人,并及举者,以弭谤讟。当断不断,《黄石》所戒。夫圣王所以听僮夫匹妇之言者,犹尘加嵩岱,雾集淮海,虽未有益,不为损也。惟陛下留神省察。”奏御,有司以伦言切直,辞不逊顺,下之。尚书奏伦探知密事,激以求直。坐不敬,结鬼薪。诏书以伦数进忠言,特原之,免归田里。
阳嘉二年,征拜太中大夫。大将军梁商以为长史。谏诤不合,出补常山王傅,病不之官。诏书敕司隶催促发遣,伦乃留河内朝歌,以疾自上,曰:“有留死一尺,无北行一寸。刎颈不易,九裂不恨。匹夫所执,强于三军。固敢有辞。”帝乃下诏曰:“伦出幽升高,宠以藩傅,稽留王命,擅止道路,托疾自从,苟肆狷志。”遂征诣廷尉,有诏原罪。
伦前后三征,皆以直谏不合。既归,闭门讲授,自绝人事。公车复征,逊遁不行,卒于家。
中兴,北海牟融习《大夏侯尚书》,东海王良习《小夏侯尚书》,沛国桓荣习《欧阳尚书》。荣世习相传授,东京最盛。扶风杜林传《古文尚书》,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,马融作传,郑玄注解,由是《古文尚书》遂显于世。
卷七十九下 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下
《前书》鲁人申公受《诗》于浮丘伯,为作诂训,是为《鲁诗》;齐人辕固生亦传《诗》,是为《齐诗》;燕人韩婴亦传《诗》,是为《韩诗》;三家皆立博士。赵人毛苌传《诗》,是为《毛诗》,未得立。
高诩字季回,平原般人也。曾祖父嘉,以《鲁诗》授元帝,仕至上谷太守。父容,少传嘉学,哀、平间为光禄大夫。
诩以父任为郎中,世传《鲁诗》。以信行清操知名。王莽篡位,父子称盲,逃,不仕莽世。光武即位,大司空宋弘荐诩,征为郎,除符离长。去官,后征为博士。建武十一年,拜大司农。在朝以方正称。十三年,卒官,赐钱及冢田。
包咸字子良,会稽曲阿人也。少为诸生,受业长安,师事博士右师细君,习《鲁诗》、《论语》。王莽末,去归乡里,于东海界为赤眉贼所得,遂见拘执。十余日,咸晨夜诵经自若,贼异而遣之。因住东海,立精舍讲授。光武即位,乃归乡里。太守黄谠署户曹史,欲召咸入授其子。咸曰:“礼有来学,而无往教。”谠遂遣子师之。
举孝廉,除郎中。建武中,入授皇太子《论语》,又为其章句。拜谏议大夫、侍中、右中郎将。永平五年,迁大鸿胪。每进见,锡以几杖,入屏不趋,赞事不名。经传有疑,辄遣小黄门就舍即问。
显宗以咸有师傅恩,而素清苦,常特赏赐珍玩束帛,奉禄增于诸卿,咸皆散与诸生之贫者。病笃、帝亲辇驾临视。八年,年七十二,卒于官。
子福,拜郎中,亦以《论语》入授和帝。
魏应字君伯,任城人也。少好学。建武初,诣博士受业,习《鲁诗》。闭门诵习,不交僚党,京师称之。后归为郡吏,举明经,除济阴王文学。以疾免官,教授山泽中,徒众常数百人。永平初,为博士,再迁侍中。十三年,迁大鸿胪。十八年,拜光禄大夫。建初四年,拜五官中郎将,诏入授千乘王伉。
应经明行修,弟子自远方至,著录数千人。肃宗甚重之,数进见,论难于前,特受赏赐。时会京师诸儒于白虎观,讲论《五经》同异,使应专掌难问,侍中淳于恭奏之,帝亲临称制,如石渠故事。明年,出为上党太守,征拜骑都尉,卒于官。
伏恭字叔齐,琅邪东武人,司徒湛之兄子也。湛弟黯,字稚文,以明《齐诗》,改定章句,作《解说》九篇,位至光禄勋,无子,以恭为后。
恭性孝,事所继母甚谨,少传黯学,以任为郎。建武四年,除剧令。视事十三年,以惠政公廉闻。青州举为尤异,太常试经第一,拜博士,迁常山太守。郭修学校,教授不辍,由是北州多为伏氏学。永平二年,代梁松为太仆。四年,帝临辟雍,于行礼中拜恭为司空,儒者以为荣。
初,父黯章句繁多,恭乃省减浮辞,定为二十万言。在位九年,以病乞骸骨罢,诏赐千石奉以终其身。十五年,行幸琅邪,引遇如三公仪。建初二年冬,肃宗行飨礼,以恭为三老。年九十,元和元年卒,赐葬显节陵下。
子寿,官至东郡太守。
任末字叔本,蜀郡繁人也。少习《齐诗》,游京师,教授十余年。友人董奉德于洛阳病亡,末乃躬推鹿车,载奉德丧致其墓所,由是知名。为郡功曹,辞以病免。后奔师丧,于道物故。临命,敕兄子造曰:“必致我尸于师门,使死而有知,魂灵不惭;如其无知,得土而已。”造从之。
景鸾字汉伯,广汉梓潼人也。少随师学经,涉七州之地。能理《齐诗》、《施氏易》、兼受《河》、《洛》图纬,作《易说》及《诗解》,文句兼取《河》、《洛》,以类相从,名为《交集》。又撰《礼内外记》,号曰《礼略》。又抄风角杂书,列其占验,作《兴道》一篇。及作《月令章句》。凡所著述五十余万言。数上书陈救灾变之术。州郡辟命不就,以寿终。
薛汉字公子,淮阳人也。世习《韩诗》,父子以章句著名。汉少传父业,尤善说灾异谶纬,教授常数百人。建武初,为博士,受诏校定图谶。当世言《诗》者,推汉为长。永平中,为千乘太守,政有异迹。后坐楚事辞相连,下狱死。弟子犍为杜抚、会稽澹台敬伯、钜鹿韩伯高最知名。
杜抚字叔和,犍为武阳人也。少有高才。受业于薛汉,定《韩诗章句》。后归乡里教授。沈静乐道,举动必以礼。弟子千余人。后为骠骑将军东平王苍所辟,及苍就国,掾史悉补王官属,未满岁,皆自劾归。时,抚为大夫,不忍去,苍闻,赐车马财物遣之。辟太尉府。建初中,为公车令,数月卒官。其所作《诗题约义通》,学者传之,曰《杜君法》云。
召驯字伯春,九江寿春人也。曾祖信臣,元帝时为少府。父建武中为卷令,俶傥不拘小节。
驯小习《韩诗》,博通书传,以志义闻,乡里号之曰“德行恂恂召伯春”。累仕州郡,辟司徒府。建初元年,稍迁骑都尉,侍讲肃宗。拜左中郎将,入授诸王。帝嘉其义学,恩宠甚崇。出拜陈留太守,赐刀剑钱物。元和二年,入为河南尹。章和二年,代任隗为光禄勋,卒于官,赐冢茔陪园陵。
孙休,位至青州刺史。
杨仁字文义,巴郡阆中人也。建武中,诣师学习《韩诗》,数年归,静居教授。仕郡为功曹,举孝廉,除郎。太常上仁经中博士,仁自以年未五十,不应旧科,上府让选。
显宗特诏补北宫卫士令,引见,问当世政迹。仁对以宽和任贤,抑黜骄戚为先。又上便宜十二事,皆当世急务。帝嘉之,赐以缣钱。
及帝崩,时诸马贵盛,各争欲入宫,仁被甲持戟,严勒门卫,莫敢轻进者。肃宗既立,诸马共谮仁刻峻,帝知其忠,愈善之,拜什邡令。宽惠为政,劝课掾史弟子,悉令就学。其有通明经术者,显之右署,或贡之朝,由是义学大兴。垦田千余顷。行兄丧去官。
后辟司徒桓虞府。掾有宋章者,贪奢不法,仁终不与交言同席,时人畏其节。后为阆中令,卒于官。
赵晔字长君,会稽山阴人也。少尝为县吏,奉檄迎督邮,晔耻于斯役,遂弃车马去。到犍为资中,诣杜抚受《韩诗》,究竟其术。积二十年,绝问不还,家为发丧制服。抚卒乃归。州召补从事,不就。举有道。卒于家。
晔著《吴越春秋》、《诗细历神渊》。蔡邕至会稽,读《诗细》而叹息,以为长于《论衡》。邕还京师,传之,学者咸诵习焉。
时,山阳张匡,字文通,亦习《韩诗》,作章句。后举有道,博士征,不就。卒于家。
卫宏字敬仲,东海人也。少与河南郑兴俱好古学。
初,九江谢曼卿善《毛诗》,乃为其训。宏从曼卿受学,因作《毛诗序》,善得《风雅》之旨,于今传于世。后从大司空杜林更受《古文尚书》,为作《训旨》。时济南徐巡师事宏,后从林受学,亦以儒显,由是古学大兴。光武以为议郎。
宏作《汉旧仪》四篇,以载西京杂事;又著赋、颂、诔七首,皆传于世。
中兴后,郑众、贾逵传《毛诗》,后马融作《毛诗传》,郑玄作《毛诗笺》。
《前书》鲁高堂生,汉兴传《礼》十七篇。后瑕丘萧奋以授同郡后苍,苍授梁人戴德及德兄子圣、沛人庆普。于是德为《大戴礼》,圣为《小戴礼》,普为《庆氏礼》,三家皆立博士。孔安国所献《礼》古经五十六篇及《周官经》六篇,前世传其书,未有名家。中兴已后,亦有《大》、《小戴》博士,虽相传不绝,然未有显于儒林者。建武中,曹充习庆氏学,传其子褒,遂撰《汉礼》,事在《褒传》。
董钧字文伯,犍为资中人也。习《庆氏礼》。事大鸿胪王临。元始中,举明经,迁禀牺令。病去官。建武中,举孝廉,辟司徒府。
钧博通古今,数言政事。永平初,为博士。时草创五郊祭祀,及宗庙礼乐,威仪章服,辄令钧参议,多见从用,当世称为通儒。累迁五官中郎将,常教授门生百余人。后坐事左转骑都尉。年七十余,卒于家。
中兴,郑众传《周官经》,后马融作《周官传》,授郑玄,玄作《周官注》。玄本习《小戴礼》,后以古经校之,取其义长者,故为郑氏学。玄又注小戴所传《礼记》四十九篇,通为《三礼》焉。
《前书》齐胡母子都传《公羊春秋》,授东平赢公,赢公授东海孟卿,孟卿授鲁人眭孟,眭孟授东海严彭祖、鲁人颜安乐。彭祖为《春秋》严氏学,安乐为《春秋》颜氏学,又瑕丘江公传《穀梁春秋》,三家皆立博士。梁太傅贾谊为《春秋左氏传训诂》,授赵人贯公。
丁恭字子然,山阳东缗人也。习《公羊严氏春秋》。恭学义精明,教授常数百人,州郡请召不应。建武初,为谏议大夫、博士,封关内侯。十一年,迁少府。诸生自远方至者,著录数千人,当世称为大儒。太常楼望、侍中承宫、长水校尉樊儵等皆受业于恭。二十年,拜侍中祭酒、骑都尉,与侍中刘昆俱在光武左右,每事谘访焉。卒于官。
周泽字稺都,北海安丘人也。少习《公羊严氏春秋》,隐居教授,门徒常数百人。建武末,辟大司马府,署议曹祭酒。数月,征试博士。中元元年,迁黾池令。奉公克己,矜恤孤羸,吏人归爱之。永平五年,迁右中郎将。十年,拜太常。
泽果敢直言,数有据争。后北地太守廖信坐贪秽下狱,没入财产,显宗以信臧物班诸廉吏,唯泽及光禄勋孙堪、大司农常冲特蒙赐焉。是时京师翕然,在位者咸自勉励。
堪字子稺,河南缑氏人也。明经学,有志操,清白贞正,爱士大夫,然一毫未尝取于人,以节介气勇自行。王莽末,兵革并起,宗族老弱在营保间,堪常力战陷敌,无所回避,数被创刃,宗族赖之,郡中咸服其义勇。
建武中,仕郡县。公正廉洁,奉禄不及妻子,皆以供宾客。及为长吏,所在有迹,为吏人所敬仰。喜分明去就。尝为县令,谒府,趋步迟缓,门亭长谴堪御吏,堪便解印绶去,不之官。后复仕为左冯翊,坐遇下促急,司隶校尉举奏免官。数月,征为侍御史,再迁尚书令。永平十一年,拜光禄勋。
堪清廉,果于从政,数有直言,多见纳用。十八年,以病乞身,为侍中骑都尉,卒于官。堪行类于泽,故京师号曰“二稺”。
十二年,以泽行司徒事,如真。泽性简,忽威仪,颇失宰相之望。数月,复为太常。清洁循行,尽敬宗庙。常卧疾斋宫,其妻哀泽老病,窥问所苦。泽大怒,以妻干犯斋禁,遂收送诏狱谢罪。当世疑其脆激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生世不谐,作太常妻,一岁三百六十日,三百五十九日斋。”十八年,拜侍中骑都尉。后数为三老五更。建初中致仕,卒于家。
十二年,以泽行司徒事,如真。泽性简,忽威仪,颇失宰相之望。数月,复为太常。清洁循行,尽敬宗庙。常卧疾斋宫,其妻哀泽老病,窥问所苦。泽大怒,以妻干犯斋禁,遂收送诏狱谢罪。当世疑其脆激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生世不谐,作太常妻,一岁三百六十日,三百五十九日斋。”十八年,拜侍中骑都尉。后数为三老五更。建初中致仕,卒于家。
钟兴字次文,汝南汝阳人也。少从少府丁恭受《严氏春秋》。恭荐兴学行高明,光武召见,问以经义,应对甚明。帝善之,拜郎中,稍迁左中郎将。诏令定《春秋》章句,去其复重,以授皇太子。又使宗室诸侯从兴受章句。封关内侯。兴自以无功,不敢受爵。帝曰:“生教训太子及诸王侯,非大功邪?”兴曰:“臣师于恭。”于是复封恭,而兴遂固辞不受爵,卒于官。
甄宇字长文,北海安丘人也。清净少欲。习《严氏春秋》,教授常数百人。建武中,为州从事,征拜博士,稍迁太子少傅,卒于官。
传业子普,普传子承。承尤笃学,未尝视家事,讲授常数百人。诸儒以承三世传业,莫不归服之。建初中,举孝廉,卒于梁相。子孙传学不绝。
楼望字次子,陈留雍丘人也。少习《严氏春秋》。操节清白,有称乡闾。建武中,赵节王栩闻其高名,遣使赍玉帛请以为师,望不受。后仕郡功曹。永平初,为侍中、越骑校尉,入讲省内。十六年,迁大司农。十八年,代周泽为太常。建初五年,坐事左转太中大夫,后为左中郎将。教授不倦,世称儒宗,诸生著录九千余人。年八十,永元十二年,卒于官,门生会葬者数千人,儒家以为荣。
程曾字秀升,豫章南昌人也。受业长安,习《严氏春秋》,积十余年,还家讲授。会稽顾奉等数百人常居门下。著书百余篇,皆《五经》通难,又作《孟子章句》。建初三年,举孝廉,迁海西令,卒于官。
张玄字君夏,河内河阳人也。少习《颜氏春秋》,兼通数家法。建武初,举明经,补弘农文学,迁陈仓县丞。清净无欲,专心经书,方其讲问,乃不食终日。及有难者,辄为张数家之说,令择从所安,诸儒皆伏其多通,著录千余人。
玄初为县丞,尝以职事对府,不知官曹处,吏白门下责之。时,右扶风琅邪徐业,亦大儒也,闻玄诸生,试引见之,与语,大惊曰:“今日相遭,真解矇矣!”遂请上堂,难问极日。
后玄去官,举孝廉,除为郎。会《颜氏》博士缺,玄试策第一,拜为博士。居数月,诸生上言玄廉说《严氏》、《冥氏》,不宜专为《颜氏》博士。光武且令还署,未及迁而卒。
李育字元春,扶风漆人也。少习《公羊春秋》。沉思专精,博览书传,知名太学,深为同郡班固所重。固奏记荐育于骠骑将军东平王苍,由是京师贵戚争往交之。州郡请召,育到,辄辞病去。
常避地教授,门徒数百。颇涉猎古学。尝读《左氏传》,虽乐文采,然谓不得圣人深意,以为前世陈元、范升之徒更相非折,而多引图谶,不据理体,于是作《难左氏义》四十一事。
建初元年,卫尉马廖举育方正,为议郎。后拜博士。四年,诏与诸儒论《五经》于白虎观,育以《公羊》义难贾逵,往返皆有理证,最为通儒。
再迁尚书令。及马氏废,育坐为所举免归。岁余复征,再迁侍中,卒于官。
何休字邵公,任城樊人也。父豹,少府。休为人质朴讷口,而雅有心思,精研《六经》,世儒无及者。以列卿子诏拜郎中,非其好也,辞疾而去。不仕州郡。进退必以礼。
太傅陈蕃辟之,与参政事。蕃败,休坐废锢,乃作《春秋公羊解诂》,覃思不窥门,十有七年。又注训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、风角七分,皆经纬典谟,不与守文同说。又以《春秋》驳汉事六百余条,妙得《公羊》本意。休善历算,与其师博士羊弼,追述李育意以难二传,作《公羊墨守》、《左氏膏肓》、《穀梁废疾》。
党禁解,又辟司徒。群公表休道术深明,宜侍帷幄,单臣不悦之,乃拜议郎,屡陈忠言。再迁谏议大夫,年五十四,光和五年卒。
服虔字子慎,初名重,又名祇,后改为虔,河南荥阳人也。少以清苦建志,入太学受业。有雅才,善著文论,作《春秋左氏传解》,行之至今。又以《左传》驳何休之所驳汉事六十条。举孝廉,稍迁,中平末,拜九江太守。免,遭乱行客,病卒。所著赋、碑、诔、书记、《连珠》、《九愤》,凡十余篇。
颍容字子严,陈国长平人也。博学多通,善《春秋左氏》,师傅太尉杨赐。郡举孝廉,州辟,公车征,皆不就。初平中,避乱荆州,聚徒千余人。刘表以为武陵太守,不肯起。著《春秋左氏条例》五万余言,建安中卒。
谢该字文仪,南阳章陵人也。善明《春秋左氏》,为世名儒,门徒数百千人。建安中,河东人乐详条《左氏》疑滞数十事以问,该皆为通解之,名为《谢氏释》,行于世。
仕为公车司马令,以父母老,托病去官。欲归乡里,会荆州道断,不得去。少府孔融上书荐之曰:
臣闻高祖创业,韩、彭之将征讨暴乱,陆贾、叔孙通进说《诗》、《书》。光武中兴,吴、耿佐命,范升、卫宏修述旧业,故能文武并用,成长久之计。陛下圣德钦明,同符二祖,劳谦厄运,三年乃讙。今尚父鹰扬,方叔翰飞,王师电鸷,群凶破殄,始有橐弓卧鼓之次,宜得名儒,典综礼纪。窃见故公车司马令谢该,体曾、史之淑性,兼商、偃之文学,博通群艺,周览古今,物来有应,事至不惑,清白异行,敦悦道训。求之远近,少有畴匹。若乃巨骨出吴,隼集陈庭,黄能入寝,亥有二首,非夫洽闻者,莫识其端也。隽不疑定北阙之前,夏侯胜辩常阴之验,然后朝士益重儒术。今该实卓然比迹前列,间以父母老疾,弃官欲归,道路险塞,无自由致。猥使良才抱朴而逃,逾越山河,沉沦荆楚,所谓往而不反者也。后日当更馈乐以钓由余,克像以求傅说,岂不烦哉?臣愚以为可推录所在,召该令还。楚人止孙卿之去国,汉朝追匡衡于平原,尊儒贵学,惜失贤也。
书奏,诏即征还,拜议郎。以寿终。
建武中,郑兴、陈元传《春秋左氏》学。时尚书令韩歆上疏,欲为《左氏》立博士,范升与歆争之未决,陈元上书讼《左氏》,遂以魏郡李封为《左氏》博士。后群儒蔽固者数廷争之。及封卒,光武重违众议,而因不复补。
许慎字叔重,汝南召陵人也。性淳笃,少博学经籍,马融常推敬之,时人为之语曰:“《五经》无双许叔重。”为郡功曹,举孝廉,再迁除洨长。卒于家。
初,慎以《五经》传说臧否不同,于是撰为《五经异义》,又作《说文解字》十四篇,皆传于世。
蔡玄字叔陵,汝南南顿人也。学通《五经》,门徒堂千人,其著录者万六千人。征辟并不就。顺帝特诏征拜议郎,讲论《五经》异同,甚合帝意。迁侍中,出为弘农太守,卒官。
论曰:自光武中年以后,干戈稍戢,专事经学,自是其风世笃焉。其服儒衣,称先王,游庠序,聚横塾者,盖布之于邦域矣。若乃经生所处,不远万里之路,精庐暂建,赢粮动有千百,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,编牒不下万人,皆专相传祖,莫或讹杂。至有分争王庭,树朋私里,繁其章条,穿求崖穴,以合一家之说。故杨雄曰:“今之学者,非独为之华藻,又从而绣其鞶帨。”夫书理无二,义归有宗,而硕学之徒,莫之或徙,故通人鄙其固焉,又雄所谓“譊々之学,各习其师”也。且观成名高第,终能远至者,盖亦寡焉,而迂滞若是矣。然所谈者仁义,所传者圣法也。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,家知违邪归正之路。
自桓、灵之间,君道秕僻,朝纲日陵,国隙屡启,自中智以下,靡不审其崩离;而权强之臣,息其窥盗之谋,豪俊之夫,屈于鄙生之议者,人诵先王言也,下畏逆顺势也。至如张温、皇甫嵩之徒,功定天下之半,声驰四海之表,俯仰顾眄,则天业可移,犹鞠躬昏主之下,狼狈折札之命,散成兵,就绳约,而无悔心,暨乎剥桡自极,人神数尽,然后群英乘其运,世德终其祚。迹衰敝之所由致,而能多历年所者,斯岂非学之效乎?故先师垂典文,褒励学者之功,笃矣切矣。不循《春秋》,至乃比于杀逆,其将有意乎!
赞曰:斯文未陵,亦各有承。涂方流别,专门并兴。精疏殊会,通阂相征。千载不作,渊原谁澄?
卷八十上 文苑列传第七十上
杜笃字季雅,京兆杜陵人也。高祖延年,宣帝时为御史大夫。笃少博学,不修小节,不为乡人所礼。居美阳,与美阳令游,数从请托,不谐,颇相恨。令怒,收笃送京师。会大司马吴汉薨,光武诏诸儒诔之,笃于狱中为诔,辞最高,美帝之,赐帛免刑。
笃以关中表里山河,先帝旧京,不宜改营洛邑,乃上奏《论都赋》曰:
臣闻知而复知,是为重知。臣所欲言,陛下已知,故略其梗概,不敢具陈。昔般庚去奢,行俭于亳;成周之隆,乃即中洛。遭时制都,不常厥邑。贤圣之虑,盖有优劣;霸王之姿,明知相绝。守国之势,同归异术;或弃去阻厄,务处平易;或据山带河,并吞六国;或富贵思归,不顾见袭;或掩空击虚,自蜀汉出,即日车驾,策由一卒;或知而不从,久都墝埆。臣不敢有所据。窃见司马相如、杨子云作辞赋以讽主上,臣诚慕之,伏作书一篇,名曰《论都》,谨并封奏如左。
皇帝以建武十八年二月甲辰,升舆洛邑,巡于西岳。推天时,顺斗极,排阊阖,入函谷,观厄于崤、黾,图险于陇、蜀。其三月丁酉,行至长安。经营宫室,伤愍旧京,即诏京兆,乃命扶风,斋肃致敬,告觐园陵。凄然有怀祖之思,喟乎以思诸夏之隆。遂天旋云游,造舟于渭,北<方亢>泾流。千乘方毂,万骑骈罗,衍陈于岐、梁,东横乎大河。瘗后土,礼邠郊。其岁四月,反于洛都。明年,有诏复函谷关,作大驾宫、六王邸、高车厩于长安。修理东都城门,桥泾、渭,往往缮离观。东临霸、浐,西望昆明,北登长平,规龙首,抚未央,覛平乐,仪建章。
是时山东翕然狐疑,意圣朝之西都,惧关门之反拒也。客有为笃言:“彼埳井之潢污,固不容夫吞舟;且洛邑之渟瀯,曷足以居乎万乘哉?咸阳守国利器,不可久虚,以示奸萌。”笃未甚然其言也,故因为述大汉之崇,世据雍州之利,而今国家未暇之故,以喻客意。曰:
昔在强秦,爰初开畔,霸自岐、雍,国富人衍,卒以并兼,桀虐作乱。天命有圣,托之大汉。大汉开基,高祖有勋。斩白蛇,屯黑云,聚五星于东井,提干将而呵暴秦。蹈沧海,跨昆仑,奋彗光,扫项军,遂济人难,荡涤于泗、沂。刘敬建策,初都长安。太宗承流,守之以文。躬履节俭,侧身行仁,食不二味,衣无异采。赈人以农桑,率下以约已,曼丽之容不悦于目,郑、卫之声不过于耳,佞邪之臣不列于朝,巧伪之物不鬻于市,故能理升平而刑几措。富衍于孝、景,功传于后嗣。
是时,孝武因其余财府帑之蓄,始有钩深图远之意,探冒顿之罪,校平城之仇。遂命票骑,勤任卫青,勇惟鹰扬,军如流星,深之匈奴,割裂王庭,席卷漠北,叩勒祁连,横分单于,屠裂百蛮。烧罽帐,系阏氏,燔康居,灰珍奇,椎鸣镝,钉鹿蠡,驰坑岸,获昆弥,虏亻数侲,驱骡驴,御宛马,鞭駃騠。拓地万里,威震八荒。肇置四郡,据守敦煌。并域属国,一郡领方。立侯隅北,建护西羌。捶驱氐、僰,寥狼卬、莋。东摩乌桓,蹂辚濊貊。南羁钩町,水剑强越。残夷文身,海波沫血。郡县日南,漂概朱崖。部尉东南,兼有黄支。连缓耳,琐雕题,摧天督,牵象犀,椎蚌蛤,碎琉璃,甲玳瑁,戕觜觿。于是同穴裘褐之域,共川鼻饮之国,莫不袒跣稽颡,失气虏伏。非夫大汉之世盛,世借雍土之饶,得御外理内之术,孰能致功若斯!故创业于高祖,嗣传于孝惠,德隆于太宗,财衍于孝景,威盛于圣武,政行于宣、元,侈极于成、哀、祚缺于孝平。传世十一,历载三百,德衰而复盈,道微而复章,皆莫能迁于雍州,而背于咸阳。宫室寝庙,山陵相望,高显弘丽,可思可荣,羲、农已来,无兹著明。
夫雍州本帝皇所以育业、霸王所以衍功,战士角难之场也。《禹贡》所载,厥田惟上。沃野千里,原隰弥望。保殖五谷,桑麻条畅。滨据南山,带以泾、渭,号曰陆海,蠢生万类。楩楠檀柘,蔬果成实。畎渎润淤,水泉灌溉,渐泽成川,粳稻陶遂。厥土之膏,亩价一金。田田相如,鐇株林。火耕流种,功浅得深。既有蓄积,厄塞四临:四被陇、蜀,南通汉中,北据谷口,东阻嵚岩。关函守墝,山东道穷;置列汧、陇,壅偃西戎;拒守褒斜,岭南不通;杜口绝津,朔方无从。鸿、渭之流,径入于河;大船万艘,转漕相过;东综沧海,西纲流纱;朔南暨声,诸夏是和。城池百尺,厄塞要害。关梁之险,多所衿带。一卒举礧,千夫沉滞;一人奋戟,三军沮败。地势便利,介胄剽悍,可与守近,利以攻远。士卒易保,人不肉袒。肇十有二,是为赡腴。用霸则兼并,先据则功殊;修文则财衍,行武则士要;为政则化上,篡逆则难诛;进攻则百克,退守则有余:斯固帝王之渊囿,而守国之利器也。
逮及亡新,时汉之衰,偷忍渊囿,篡器慢违,徒以势便,莫能卒危。假之十八,诛自京师。天畀更始,不能引维。慢藏招寇,复致赤眉。海内云扰,诸夏灭微。群龙并战,未知是非。于时圣帝,赫然申威,荷天人之符,兼不世之姿。受命于皇上,获助于灵祇。立号高邑,搴旗四麾。首策之臣,运筹出奇;虓怒之旅;如虎如螭。师之攸向,无不靡披。盖夫燔鱼剸蛇,莫之方斯。大呼山东,响动流沙。要龙渊,首镆铘,命腾太白,亲发狼、弧。南禽公孙,北背强胡,西平陇、冀,东据洛都。乃廓平帝宇,济蒸人于涂炭,成兆庶之亹亹,遂兴复乎大汉。
今天下新定,矢石之勤始瘳,而主上方以边垂为忧,忿葭萌之不柔,未遑于论都而遗思雍州也。方躬劳圣思,以率海内,厉抚名将,略地疆外,信威于征伐,展武乎荒裔。若夫文身鼻饮缓耳之主,椎结左衽鐻鍝之君,东南殊俗不羁之国,西北绝域难制之邻,靡不重译纳贡,请为藩臣。上犹谦让,而不伐勤。意以为获无用之虏,不如安有益之民;略荒裔之地,不如保殖五谷之渊;远救于已亡,不若近而存存也。今国家躬修道德,吐惠含仁,湛恩沾洽,时风显宣。徒垂意于持平守实,务在爱育元元,苟有便于王政者,圣主纳焉。何则?物罔挹而不损,道无隆而不移,阳盛则运,阴满则亏,故存不忘亡,安不讳危,虽有仁义,犹设城池也。
客以利器不可久虚,而国家亦不忘乎西都,何必去洛邑之渟瀯与?
笃后仕郡文学掾。以目疾,二十余年不窥京师。
笃之外高祖破羌将军辛武贤,以武略称。笃常叹曰:“杜氏文明善政,而笃不任为吏;辛氏秉义经武,而笃又怯于事。外内五世,至笃衰矣!”
女弟适扶风马氏。建初三年,车骑将军马防击西羌,请笃为从事中郎,战没于射姑山。
所著赋、诔、吊、书、赞、《七言》、《女诫》及杂文,凡十八篇。又著《明世论》十五篇。
子硕,豪侠,以货殖闻。
王隆字文山,冯翊云阳人也。王莽时,以父任为郎,后避难河西,为窦融左护军。建武中,为新汲令。能文章,所著诗、赋、铭、书凡二十六篇。
初,王莽末,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,莽以为谒者,著颂、诔、《复神》、《说疾》凡四篇。
夏恭字敬公,梁国蒙人也。习《韩诗》、《孟氏易》,讲授门徒常千余人。王莽末,盗贼从横,攻没郡县。恭以恩信为众所附,拥兵固守,独安全。光武即位,嘉其忠果,召拜郎中,再迁太山都尉。和集百姓,甚得其欢心。
恭善为文,著赋、颂、诗、《励学》凡二十篇。年四十九卒官,诸儒共谥曰宣明君。
子牙,少习家业,著赋、颂、赞、诔凡四十篇。举孝廉,早卒,乡人号曰文德先生。
傅毅字武仲,扶风茂陵人也。少傅学。永平中,于平陵习章句,因作《迪志诗》曰:
咨尔庶士,迨时斯勖。日月逾迈,岂云旋复!哀我经营,旅力靡及。在兹弱寇,靡所庶立。
于赫我祖,显于殷国。二迹阿衡,克光其则。武丁兴商,伊宗皇士。爰作股肱,万邦是纪。
奕世载德,迄我显考。保膺淑懿,缵修其道。汉之中叶,俊乂式序,秩彼殷宗,光此勋绪。
伊余小子,秽陋靡逮。惧我世烈,自兹以坠。谁能革浊,清我濯溉?谁能昭暗,启我童昧?
先人有训,我讯我诰。训我嘉务,诲我博学。爰率朋友,寻此旧则。契阔夙夜,庶不懈忒。
秩秩大猷,纪纲庶式。匪勤匪昭,匪壹匪测。农夫不怠,越有黍稷,谁能云作,考之居息?
二事败业,多疾我力。如彼遵衢,则罔所极。二志靡成,聿劳我心。如彼兼听,则溷于音。
於戏君子,无恒自逸。徂年如流,鲜暇日。行迈屡税,胡能有迄。密勿朝夕,聿同始卒。
毅以显宗求贤不笃,士多隐处,故作《七激》以为讽。
建初中,肃宗博召文学之士,以毅为兰台令史,拜郎中,与班固、贾逵共典校书。毅追美李明皇帝功德最盛,而庙颂未立,乃依《清庙》作《显宗颂》十篇奏之,由是文雅显于朝廷。
车骑将军马防,外戚尊重,请毅为军司马,待以师友之礼。及马氏败,免官归。
永元元年,车骑将军窦宪,复请毅为主记室,崔骃为主簿。及宪迁大将军,复以毅为司马,班固为中护军。宪府文章之盛,冠于当世。
毅早卒,著诗、赋、诔、颂、祝文、《七激》、连珠凡二十八篇。
黄香字文强,江夏安陆人也。年九岁,失母,思慕憔悴,殆不免丧,乡人称其至孝。年十二,大守刘护闻而召之,署门下孝子,甚见爱敬。香家贫,内无仆妾,躬执苦勤,尽心奉养。遂博学经典,究精道术,能文章,京师号曰“天下无双江夏黄童”。
初除郎中,元和元年,肃宗诏香诣东观,读所未尝见书。香后告休,及归京师,时千乘王冠,帝会中山邸,乃诏香殿下,顾谓诸王曰:“此‘天下无双江夏黄童’者也。”左右莫不改观。后召诣安福殿言政事,拜尚书郎,数陈得失,赏赉增加。常独止宿台上,昼夜不离省闼,帝闻善之。
永元四年,拜左丞。功满当迁,和帝留,增秩。六年,累迁尚书令。后以为东郡太守,香上疏让曰:“臣江淮孤贱,愚矇小生,经学行能,无可算录。遭值太平,先人余福,得以弱冠特蒙征用,连阶累任,遂极台阁。讫无纤介称,报恩效死,诚不意悟。卒被非望,显拜近郡,尊位千里。臣闻量能授官,则职无废事;因劳施爵,则贤愚得宜。臣香小丑,少为诸生,典郡从政,固非所堪。诚恐矇顿,孤忝圣恩。又惟机密端首,至为尊要,复非臣香所当久奉。承诏惊惶,不知所裁。臣香年在方刚,适可驱使。愿乞余恩,留备冗官,赐以督责小职,任之宫台烦事,以毕臣香蝼蚁小志,诚瞑目至愿,土灰极荣。”帝亦惜香干用,久习旧事,复留为尚书令,增秩二千石,赐钱三十万。是后遂管枢机,甚见亲重,而香亦祇勤物务,忧公如家。
十二年,东平清河奏訞言卿仲辽等,所连及且千人。香料别据奏,全活甚众。每郡国疑罪,辄务求轻科,爱惜人命,每存忧济。又晓习边事,均量军政,皆得事宜。帝知其精勤,数加恩赏。疾病存问,赐医药。在位多所荐达,宠遇甚盛,议者讥其过幸。
延平元年,迁魏郡太守。郡旧有内外园田,常与人分种,收谷岁数千斛。香曰:“《田令》‘商者不农’,《王制》‘仕者不耕’,伐冰食禄之人,不与百姓争利。”乃悉以赋人,课令耕种。时被水年肌,乃分奉禄及所得赏赐班赡贫者,于是丰富之家各出义谷,助官禀贷,荒民获全。后坐水潦事免,数月,卒于家。
所著贼、笺、奏、书、令、凡五篇。子琼,自有传。
刘毅,北海敬王子也。初封平望侯,永元中,坐事夺爵。毅少有文辩称。元初元年,上《汉德论》并《宪论》十二篇。时,刘珍、邓耽、尹兑、马融共上书称其美,安帝嘉之,赐钱三万,拜议郎。
李尤字伯仁,广汉雒人也。少以文章显。和帝时,侍中贾逵荐尤有相如、杨雄之风,召诣东观,受诏作赋,拜兰台令史。稍迁,安帝时为谏议大夫,受诏与谒者仆射刘珍等俱撰《汉记》。后帝废太子为济阴王,尤上书谏争。顺帝立,迁乐安相。年八十三卒。所著诗、赋、铭、诔、颂、《七叹》、《哀典》,凡二十八篇。
尤同郡李胜,亦有文才,为东观郎,著赋、诔、颂、论数十篇。
苏顺字孝山,京兆霸陵人也。和安间以才学见称。好养生术,隐处求道。晚乃仕,拜郎中,卒于官。所著贼、论、诔、哀辞、杂文,凡十六篇。
时,三辅多士,扶风曹众伯师亦有才学,著诔、书、论四篇。
又有曹朔,不知何许人,作《汉颂》四篇。
刘珍字秋孙,一名宝,南阳蔡阳人也。少好学。永初中,为谒者仆射。邓太后诏,使与校书刘騊駼、马融及《五经》博士,校定东观《五观》、诸子传记、百家艺术,整齐脱误,是正文字。永宁元年,太后又诏珍与騊駼作建武已来名臣传,迁侍中、越骑校尉。延光四年,拜宗正。明年,转卫尉,卒官。著诔、颂、连珠凡七篇。又撰《释名》三十篇,以辩万物之称号云。
葛龚字元甫,梁国宁陵人也。和帝时,以善文记知名。性慷慨壮烈,勇力过人。安帝永初中,举孝廉,为太官丞,上便宜四事,拜荡阴令。辟太尉府,病不就。州举茂才,为临汾令。居二县,皆有称绩。著文、贼、碑、诔、书记,凡十二篇。
王逸字叔师,南郡宜城人也。元初中,举上计吏,为校书郎。顺帝时,为侍中。著《楚辞章句》行于世。其赋、诔、书、论及杂文,凡二十一篇。又作《汉诗》百二十三篇。
子延寿,字文考,有俊才。少游鲁国,作《灵光殿赋》。后蔡邕亦造此赋,未成,及见延寿所为,甚奇之,遂辍翰而已。曾有异梦,意恶之,乃作《梦赋》以自厉。后溺水死,时年二十余。
崔琦字子玮,涿郡安平人,济北相瑗之宗也。少游学京师,以文章博通称。初举考廉,为郎。河南尹梁冀闻其才,请与交。冀行多不轨,琦数引古今成败以戒之,冀不能受。乃作《外戚箴》。其辞曰。
赦赦外戚,华宠煌煌。昔在帝舜,德隆英、皇。周兴三母,有莘崇汤。宣王晏起,姜后脱簪。齐桓好乐,卫姬不音。皆辅主以礼,扶君以仁,达才进善,以义济身。
爰暨未叶,渐已穨亏。贯鱼不叙,九御差池。晋国之难,祸起于丽。惟家之索。牝鸡之晨。专权擅爱,显已蔽人。陵长间旧,圮剥至亲。并后匹嫡,淫女毙陈。匪贤是上,番为司徒。荷爵负乘,采食名都。诗人是刺,德用无怃。暴辛惑妇,拒谏自孤。蝠蛇其心,纵毒不辜。诸父是杀,孕子是刳。天怒地忿,人谋鬼图。甲子昧爽,身首分离。初为天子,后为人螭。
非但耽色,母后尤然。不相率以礼,而竞奖以权。先笑后号,卒以辱残。国家泯绝,宗庙烧燔。末嬉丧夏,褒姒毙周,妲已亡殷,赵灵沙丘。戚姬人豕,吕宗以败。陈后作巫,卒死于外。霍欲鸩子,身乃罹废。
故曰:无谓我贵,天将尔摧;无恃常好,色有歇微;无怙常幸,爱有陵迟;无曰我能,天人尔违。患生不德,福有慎机。日不常中,月盈有亏。履道者固,杖势者危。微臣司戚,敢告在斯。
琦以言不从,失意,复作《白鹄赋》以为风。梁冀见之,呼琦问曰:“百官外内,各有司存,天下云云,岂独吾人之尤,君何激刺之过乎!”琦对曰:“昔管仲相齐,乐闻机谏之言;萧何佐汉,乃设书过之吏。今将军累世台辅,任齐伊、公,而德政未闻,黎元涂炭。不能结纳贞良,以救祸败,反复欲钳塞士口,杜蔽主听,将使玄黄改色,马鹿易形乎?”冀无以对,因遣琦归。
后除为临济长,不敢之职,解印绶去。冀遂令刺客阴求杀之。客见琦耕于陌上,怀书一卷,息辄偃而咏之。客哀其志,以实告琦,曰:“将军令吾要子,今见君贤者,情怀忍忍。可亟自逃,吾亦于此亡矣。”琦得脱走,冀后竟捕杀之。
所著赋、颂、铭、诔、箴、吊、论、《九咨》、《七言》,凡十五篇。
边韶字孝先,陈留浚仪人也。以文章知名,教授数百人。韶口辩,曾昼日假卧,弟子私嘲之曰:“边孝先,腹便便。懒读书,但欲眠。”韶潜闻之,应时对曰:“边为姓、考为字。腹便便,《五经》笥。但欲眠,思经事。寐与周公通梦,静与孔子同意。师而可嘲,出何典记?”嘲者大惭。韶之才捷皆此类也。
桓帝时,为临颍侯相,征拜太中大夫,著作东观。再迁北地太守,入拜尚书令。后为陈相,卒官。著诗、颂、碑、铭、书、策,凡十五篇。
卷八十下 文苑列传第七十下
张升字彦真,陈留尉氏人,富平侯放之孙也。升少好学,多关览,而任情不羁。其意相合者,则倾身交结,不问穷贱;如乖真志好者,虽王公大人,终不屈从。常叹曰: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其有知我,虽胡越可亲;苟不相识,从物何益?”
仕郡为纲纪,以能出守外黄令。吏有受赇者,即论杀之。或讥:“升守领一时,何足趋明威戮乎?”对曰:“昔仲尼暂相,诛齐之侏儒,手足异门而出,故能威震强国,反其侵地。君子仕不为己,职思其忧,岂以久近而异其度哉?”遇党锢去官,后竟见诛,年四十九。
著贼、诔、颂、碑、书,凡六十篇。
赵壹字元叔,汉阳西县人也。体貌魁梧,身长九尺,美须豪眉,望之甚伟。而恃才倨傲,为乡党所摈,乃作《解摈》。后屡抵罪,几至死,友人救,得免。壹乃贻书谢恩曰:
昔原大夫赎桑下绝气,传称其仁;秦越人还虢太子结脉,世著其神。设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,则结绝之气竭矣。然而糒脯出乎车軨,针石运乎手爪。今所赖者,非直车軨之糒脯,手爪之针石也。乃收之于斗极,还之于司命,使干皮复含血,枯骨复被肉,允所谓遭仁遇神,真所宜传而著之。余畏禁,不敢班班显言,窃为《穷鸟赋》一篇。其辞曰:
有一穷鸟,戢翼原野。毕网加上,机穽在下,前见苍隼,后见驱者,缴弹张右,羿子彀左,飞丸激矢,交集于我。思飞不得,欲鸣不可,举头畏触,摇足恐堕。内独怖急,乍冰乍火。幸赖大贤,我矜我怜,昔济我南,今振我西。鸟也虽顽,犹识密思。内以书心,外用告天。天乎祚贤,归贤永年,且公且侯,子了孙孙。
又作《刺世疾邪赋》,以舒其怨愤。曰:
伊五帝之不同礼,三王亦又不同乐,数极自然变化,非是故相反驳。德政不能救世混乱,赏罚岂足惩时清浊?春秋时祸败之始,战国愈复增其荼毒。秦、汉无以相逾越,乃更加其怨酷。宁计生民之命,唯利己而自足。
于兹迄今,情伪万方。佞谄日炽,刚克消亡。舐痔结驷,正色徒行。妪<女禹>名势,抚拍豪强。偃蹇反俗,立致咎殃。捷慑逐物,日富月昌。浑然同惑,孰温孰凉?邪夫显进,直士幽藏。
原斯瘼之攸兴,实执政之匪贤。女谒掩其视听兮,近习秉其威权。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,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。虽欲谒诚而尽忠,路绝崄而靡缘。九重既不可启,又群吠之狺狺。安危于于旦夕,肆嗜欲于目前。奚异涉海之失舵,积薪而待燃?荣纳由于闪揄,孰知辩其蚩妍?故法禁屈挠干势族,恩泽不逮于单门。宁饥寒于尧、舜之荒岁兮,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。乘理虽死而非亡,违义虽生而匪存。
有秦客者,乃为诗曰:“河清不可俟,人命不可延。顺风激靡草,富贵者称贤。文籍虽满腹,不如一囊钱。伊优北堂上,抗脏倚门边。
鲁生闻此辞,系而作歌曰:势家多所宜,咳唾自成珠。被褐怀金玉,兰蕙化为刍。贤者虽独悟,所困在群愚。且各守尔分,勿复空驰驱。哀哉复哀哉,此是命矣夫!
光和元年,举郡上计,到京师。是时,司徒袁逢受计,计吏数百人,皆拜伏庭中,莫敢仰视。壹独长揖而已。逢望而异之,令左右往让之,曰:“下郡计吏而揖三公,何也?”对曰:“昔郦食其长揖汉王,今揖三公,何遽怪哉?”逢则敛衽下堂,执其手,延置上坐,因问西方事,大悦,顾谓坐中曰:“此人汉阳赵元叔也。朝臣莫有过之者,吾请为诸君分坐。”坐者皆属观。既出,往造河南尹羊陟,不得见。壹以公卿中非陟无足以托名者,乃日往到门,陟自强许通,尚卧未起。壹径入上堂,遂前临之,曰:“窃伏西州,承高风旧矣。乃今方遇而忽然,奈何命也!”因举声哭,门下惊,皆奔入满侧。陟知其非常人,乃起,延与语,大奇之。谓曰:“子出矣。”陟明旦大从车骑,奉谒造壹。时,诸计吏多盛饬车马帷幕,而壹独柴车草屏,露宿其傍,延陟前坐于车下,左右莫不叹愕。陟遂与言谈,至熏夕,极欢而去,执其手曰:“良璞不剖,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!”陟乃与袁逢共称荐之。名动京师,士大夫想望其风采。
及西还,道经弘农,过侯太守皇甫规,门者不即通,壹遂遁去。门吏惧,以白之,规闻壹名大惊,乃追书谢曰:“蹉跌不面,企德怀风,虚心委质,为日久矣。侧闻仁者愍其区区,冀承清诲,以释遥悚。今旦,外白有一尉两计吏,不道屈尊门下,更启乃知已去。如印绶可投,夜岂待旦。惟君明睿,平其夙心。宁当慢慠,加于所天。事在悖惑,不足具责。倘可原察,追修前好,则何福如之!谨遣主簿奉书。下笔气结,汗流竟趾。”壹报曰:“君学成师范,缙绅归慕,仰高希骥,历年滋多。旋辕兼道,渴于言侍,沐浴晨兴,昧旦守门,实望仁君,昭其悬迟。以贵下贱,握发垂接。高可敷玩坟典,起发圣意;下则抗论当世,消弭时灾。岂悟君子,自生怠倦,失恂恂善诱之德,同亡国骄惰之志!盖见机而作,不俟终日,是以夙退自引,畏使君劳。昔人或历说而不遇,或思士而无从,皆归之于天,不尤于物。今壹自谴而已,岂敢有猜!仁君忽一匹夫,于德何损?而远辱手笔,追路相寻,诚足愧也。壹之区区,曷云量己?其嗟可去,谢也可食,诚则顽薄,实识其趣。但关节騊动,膝炙坏溃,请俟他日,乃奉其情。辄诵来贶,永以自慰。”遂去不顾。
州郡争致礼命,十辟公府,并不就,终于家。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,云“仕不过郡吏”,竟如其言。
著赋、颂、箴、诔、书、论及杂文十六篇。
刘梁字曼山,一名岑,东平宁阳人也。梁宗室子孙,而少孤贫,卖书于市以自资。
常疾世多利交,以邪曲相党,乃著《破群论》。时之览者以为:“仲尼作《春秋》,乱臣知惧。今此论之作,俗士岂不愧心!”其文不存。
又著《辩和同之论》。其辞曰:
夫事有违而得道,有顺而失义,有爱而为害,有恶而为美。其故何乎?盖明智之所得,暗伪之所失也。是以君子之于事也,无适无莫,必考之以义焉。
得由和兴,失由同起,故以可济否谓之和,好恶不殊谓之同。《春秋传》曰:“和如羹焉,酸苦以剂其味,君子食之以平其心。同如水焉,若以水济水,谁能食之?琴瑟之专一,谁能听之?”是以君子之行,周而不比,和而不同;以救过为正,以匡恶为忠。经曰:“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,则上下和睦能相亲也。”
昔楚恭王有疾,召其大夫曰:“不谷不德,少主社稷。失先君之绪,覆楚国之师,不谷之罪也。若以宗庙之灵,得保首领以殁,请为灵若厉。”大夫许诸。及其卒也,子囊曰:“不然。夫事君者,从其善,不从其过。赫赫楚国,而君临之,抚正南海,训及诸夏,其宠大矣。有是宠也,而知其过,可不谓恭乎!”大夫众之。此讳而得道者也。及灵王骄淫,暴虐无度,芋尹申亥从王之欲,以殡于乾溪,殉之二女。此顺而失义者也。鄢陵之役,晋楚对战,阳穀献酒,子反以毙。此爱而害之者也。臧武仲曰:“孟孙之恶我,药石也;季孙之爱我,美騊也。騊毒滋厚,石犹生我。”此恶而为美者也。孔子曰:“智之难也!有臧武仲之智,而不容于鲁国,抑有由也。作不顺而施不恕也。”盖善其知义,讥其违道也。
夫知而违之,伪也;不知而失之,暗也。暗为伪焉,其患一也。患之所在,非徒在智之不及,又在及而违这者矣。故曰“智及之,仁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”也。《夏书》曰:“念兹在兹,庶事恕施。”忠智之谓矣。
故君子之行,动则思义,不为利回,不为义疚,进退周旋,唯道是务。苟失其道,则兄弟不阿;苟得其义,虽仇雠不废。故解狐蒙祁奚之荐,二叔被周公之害,勃鞮以逆文为成,傅瑕以顺厉为败,管苏以憎忤取进,申侯以爱从见退:考之以义也。故曰:“不在逆顺,以义为断;不在憎爱,以道为贵。”《礼记》曰:“爱而知其恶,憎而知其善。”考义之谓也。
桓帝时,举孝廉,除北新城长。告县人曰:“昔文翁在蜀,道著巴汉;庚桑琐隶,风移碨磥。吾虽小宰,犹有社稷,苟赴期会,理文墨,岂本志乎!”乃更大作讲舍,延聚生徙数百人,朝夕自往劝诫,身执经卷,试策殿最,儒化大行。此邑至后犹称其教焉。
特召入拜尚书郎。累迁,后为野王令,未行。光和中,病卒。
孙桢,亦以文才知名。
边让字文礼,除留浚仪人也。少辩博,能属文。作《章华赋》,虽多淫丽之辞,而终之以正,亦如相如之讽也。其辞曰:
楚灵王既游云梦之泽,息于荆台之上。前方淮之水,左洞庭之波,右顾彭蠡之隩,南眺巫山之阿。延目广望,聘观终日。顾谓左史倚相曰:“盛哉斯乐,可以遗老而忘死也!”于是遂作章华之台,筑乾谿之室,穷木土之技,单珍府之实。举国营之,数年乃成。设长夜之淫宴,作北里之新声。于是伍举知夫陈、蔡之将生谋也。乃作斯赋以讽之:
胄高阳之苗胤兮,承圣祖之洪泽。建列藩于南楚兮,等威灵于二伯。超有商之大彭兮,越隆周之两虢。达皇佐之高勋兮,驰仁声之显赫。惠风春施,神武电断,华夏肃清,五服攸乱。旦垂精于万机兮,夕回辇于门馆。设长夜之欢饮兮,展中情之嬿婉。竭四海之妙珍兮,尽生人之秘玩。
尔乃携窈窕,从好仇,径肉林,登糟丘,兰肴山竦,椒酒渊流。激玄醴于清池兮,靡微风而行舟。登瑶台以回望兮,冀弥日而消忧。于是招宓妃,命湘娥,齐倡列,郑女罗。扬《激楚》之清宫兮,展新声而长歌。繁手超于北里,妙舞丽于《阳阿》。金石类聚,丝竹群分。神轻袿,曳华文,罗衣飘飖,组绮缤纷。纵轻躯以迅赴,若孤鹄之失群;振华袂以逶迤,若游龙之登云。于是欢嬿既洽,长夜向半,琴瑟易调,繁手改弹。清声发而响激,微音逝而流散。振弱支而纡绕兮,若绿繁之垂干;忽飘飖以轻逝兮,似鸾飞于天汉。舞无常态,鼓无定节,寻声响应,修短靡跌。长袖奋而生风,清气激而绕结。尔乃妍媚递进,巧弄相加,俯仰异容,忽兮神化。体迅轻鸿,荣曜春华,进如浮云,退如激波。虽复柳惠,能不咨嗟!于是天河既回,淫乐未终,清籥发徵,《激楚》扬风。于是音气发于丝竹兮,飞响轶于云中。比目应节而双跃兮,孤雌感声而鸣雄。美繁手之轻妙兮,嘉新声之弥隆。于是众变已尽,群乐既考。归乎生风之广夏兮,修黄轩之要道。携西子之弱腕兮,援毛嫔之素肘。形便娟以婵媛兮,若流风之靡草。美仪操之姣丽兮,忽遗生而忘老。
尔乃清夜晨,妙技单,收尊俎,彻鼓盘。惘焉若酲,抚剑而叹。虑理国之须才,悟稼穑之艰难。美吕尚之佐周,善管仲之辅桓。将超世而作理,焉沈湎于此欢!于是罢女乐,堕瑶台。思夏禹之卑官,慕有虞之土阶。举英奇于仄陋,拔髦秀于蓬莱。君明哲以知人,官随任而处能。百揆时叙,庶绩咸熙。诸侯慕义,不召同期。继高阳之绝轨,崇成、庄之洪基。虽齐醒之一匡,岂足方于大持?尔乃育之以仁,临之以明。致虔报于鬼神,尽肃恭乎上京。驰淳化于黎元,永历世而太平。
大将军何进闻让才名,欲辟命之。恐不至,诡以军事征召。既到,署令史,进以礼见之。让善占射,能辞对。时,宾客满堂,莫不羡其风。府掾孔融、王朗并修刺候焉。
议郎蔡邕深敬之,以为让宜处高任,乃荐于何进曰:
伏惟幕府初开,博选清英,华发旧德,并为元鬼。虽振鹭之集西雍,济济之在周庭,无以或加。窃见令史陈留边让,天授逸才,聪明贤智。髫龀夙孤,不尽家训。及就学庐,便受大典。初涉诸经,见本知义。授者不能对其问,章句不能逮其意。心通性达,口辩辞长。非礼不动,非法不言。若处狐疑之论,定嫌审之分,经典交至,捡括参合,众夫寂焉,莫之能夺也。使让生在唐、虞,则元、凯之次,运值仲尼,则颜、冉之亚,岂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!阶级名位,亦宜超然。若复随辈而进,非所以章瑰伟之高价,昭知人之绝明也。传曰:“函牛之鼎以亨鸡,多汁则淡而不可食,少计则熬而不可熟。”此言大器之于小用,固有所不宜也。邕窃悁邑,怪此宝鼎未受牺牛大羹之和,久在煎熬脔割之间。愿明将军回谋垂虑,裁加少纳,贡之机密,展之力用。若以年齿为嫌,则颜回不得贯德行之首,子奇终无理阿之功。苟堪其事,古今一也。
让后以高才擢进,屡迁,出为九江太守,不以为能也。
初平中,王室大乱,让去官还家。恃才气,不屈曹操,多轻侮之言。建安中,其乡人有构让于操,操告郡就杀之。文多遗失。
郦炎字文胜,范阳人,郦食其之后也。炎有文才,解音律,言论给捷,多服其能理。灵帝时,州郡辟命,皆不就,有志气。作诗二篇曰:
大道夷且长,窘路狭且促。修冀无卑栖,远趾不步局。舒吾陵霄羽,奋此千里足。超迈绝尘驱,倏忽谁能逐。贤愚岂常类,禀性在清浊。富贵有人籍,贫贱无天录。通塞苟由已,志士不相卜。陈平敖里社,韩信钓河曲。终居天下宰,食此万钟禄。德音流千载,功名重山岳。
灵芝生河洲,动摇因洪波。兰荣一何晚,严霜瘁其柯。哀哉二芳草,不植太山阿。文质道所贵,遭时用有嘉。绛、灌临衡宰,谓谊崇浮华。贤才抑不用,远投荆南沙。抱玉乘龙骥,不逢乐与和。安得孔仲尼,为世陈四科。
炎后风病慌忽。性至孝,遭母忧,病甚发动。妻始产而惊死,妻家讼之,收系狱。炎病不能理对,嘉平六年,遂死狱中,时年二十八。尚书卢植为之诔赞,以昭其懿德。
侯瑾字子瑜,敦煌人也。少孤贫,依宗人居。性笃学,恒佣作为资,暮还辄燃柴以读书。常以礼自牧,独处一房,如对严宾焉。州郡累召,公车有道征,并称疾不到。作《矫世论》以讥切当时,而徙入山中,覃思著述。以莫知于世,故作《应宾难》以自寄。又案《汉记》撰中兴以后行事,为《皇德传》三十篇,行于世。余所作杂文数十篇,多亡失。河西人敬其才而不敢名之,皆称为侯君云。
高彪字义方,吴郡无锡人也。家本单寒,至彪为诸生,游太学。有雅才而讷于言。尝从马融欲访大义,融疾,不获见,乃复剌遗融书曰:“承服风问,从来有年,故不待介者而谒大君子之门,冀一见龙光,以叙腹心之愿。不图遭疾,幽闭莫启。昔周公旦父文兄武,九命作伯,以尹华夏,犹挥沐吐餐,垂接白屋,故周道以隆,天下归德。公今养疴傲士,故其宜也。”融省书惭,追谢还之,彪逝而不顾。
后郡举孝廉,试经第一。除郎中,校书东观。数奏赋、颂、奇文,因事讽谏,灵帝异之。
时,京兆第五永为督军御史,使督幽州。百官大会,祖饯于长乐观。议郎葵邑等皆赋诗,彪乃独作箴曰:“文武将坠,乃俾俊臣。整我皇纲,董此不虔。古之君子,即戎忘身。明其果毅,尚其桓桓。吕尚七十,气冠三军,诗人作歌,如鹰如鹯。天有太一,五将三门;地有九变,丘陵山川;人有计策,六奇五间。总兹三事,谋则咨询。无曰己能,务在求贤,淮阴之勇,广野是尊。周公大圣,石碏纯臣,以威克爱,以义灭亲。勿谓时险,不正其身。勿谓无人,莫识己真。忘富遗贵,福禄乃存。枉道依合,复无所观。先公高节,越可永遵。佩藏斯戒,以厉终身。”邕等甚美其文,以为莫尚也。
后迁外黄令,帝敕同僚临送,祖于上东门,诏东观画彪像以劝学者。彪到官,有德政,上书荐县人申徒蟠等。病卒于官,文章多亡。
子岱,亦知名。
张超字子并,河间鄚人也,留侯良之后也。有文才。灵帝时,从车骑将军朱俊征黄巾,为别部司马。著赋、颂、碑文、荐、檄、笺、书、谒文、嘲,凡十九篇。超又善于草书,妙绝时人,世共传之。
祢衡字正平,平原般人也。少有才辩,而尚气刚傲,好矫时慢物。兴平中,避难荆州。建安初,来游许下。始达颍川,乃阴怀一剌,既而无所之适,至于刺字漫灭。是时,许都新建,贤士大夫,四方来集。或问衡曰:“盍从陈长文、司马伯达乎?”对曰:“吾焉能从屠沽儿耶!”又问:“荀文若、赵稚长云何?”衡曰:“文若可借面吊丧,稚长可使监厨请客。”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脩。常称曰:“大儿孔文举,小儿杨德祖。余子碌碌,莫足数也。”融亦深爱其才。
衡始弱冠,而融年四十,遂与为交友。上疏荐之曰:
臣闻洪水横流,帝思俾乂,旁求四方,以招贤俊。昔孝武继统,将弘祖业,畴咨熙载,群士响臻。陛下睿圣,纂承基绪,遭遇厄运,劳谦日昃。惟岳降神,异人并出。窃见处士平原祢衡,年二十四,字正平,淑质贞亮,英才卓砾。初涉艺文,升堂睹奥。目所一见,辄诵于口;耳所瞥闻,不忘于心。性与道合,思若有神。弘羊潜计,安世默识,以衡准之,诚不足怪。忠果正直,志怀霜雪。见善若惊,疾恶若仇。任座抗行,史鱼厉节,殆无以过也。鸷鸟累伯,不如一鹗。使衡立朝,必有可观。飞辩骋辞,溢气坌涌,解疑释结,临敌有余。昔贾谊求试属国,诡系单于;终军欲以长缨,牵致劲越。弱冠慷慨,前世美之。近日路粹、严象,亦用异才,擢拜台郎,衡宜与为比。如得龙跃天衢,振翼云汉,扬声紫微,垂光虹蜺,足以昭近署之多士,增四门之穆穆。钧天广乐,必有奇丽之观;帝室皇居,必蓄非常之宝。若衡等辈,不可多得。《激楚》、《杨阿》,至妙之容,台牧者之所贪;飞兔、騕褭,绝足奔放,良、乐之所急。臣等区区,敢不以闻。
融既爱衡才,数称述于曹操。操欲见之,而衡素相轻疾,自称狂病,不肯往,而数有恣言。操怀忿,而以其才名,不欲杀之。闻衡善击鼓,乃召为鼓史,因大会宾客,阅试音节。诸史过者,皆令脱其故衣,更着岑牟、单绞之服。次至衡,衡方为《渔阳》参挝,蹀而前,容态有异,声节悲壮,听者莫不慷慨。衡进至操前而止,吏呵之曰:“鼓史何不改装,而轻敢进乎?”衡曰:“诺。”于是先解衵衣,次释余服,裸身而立,徐取岑牟、单绞而着之,毕,复参挝而去,颜色不怍。操笑曰:“本欲辱衡,衡反辱孤。”
孔融退而数之曰:“正平大雅,固当尔邪?”因宣操区区之意。衡许往。融复见操,说衡狂疾,今求得自谢。操喜,敕门者有客便通,待之极晏。衡乃着布单衣、疏巾,手持三尺棁杖,坐大营门,以杖捶地大骂。吏曰:“外有狂生,坐于营门,言语悖逆,请收案罪。”操怒,谓融曰:“祢衡竖子,孤杀之犹雀鼠耳。顾此人素有虚名,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,今送与刘表,视当何如。”于是遣人骑送之。临发,众人为之祖道,先供设于城南,乃更相戒曰:“祢衡勃虐无礼,今因其后到,咸当以不起折之也。”及衡至,众人莫肯兴,衡坐而大号。众问其故,衡曰:“坐者为冢,卧者为尸。尸冢之间,能不悲乎!”
刘表及荆州士大夫,先服其才名,甚宾礼之,文章言议,非衡不定。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,并极其才思。时衡出,还见之,开省未周,因毁以抵地。表怃然为骇。衡乃从求笔札,须臾立成,辞义可观。表大悦,益重之。
后复侮慢于表,表耻,不能容,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,故送衡与之,祖亦善待焉。衡为作书记,轻重疏密,各得体宜。祖持其手曰:“处士,此正得祖意,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。”
祖长子射,为章陵太守,尤善于衡。尝与衡俱游,共读蔡邕所作碑文,射爱其辞,还恨不缮写。衡曰:“吾虽一览,犹能识之,唯其中石缺二字,为不明耳。”因书出之,躬驰使写碑,还校,如衡所书,莫不叹伏。射时大会宾客,人有献鹦鹉者,射举卮于衡曰:“愿先生赋之,以娱嘉宾。”衡揽笔而作,文无加点,辞采甚丽。
后黄祖在蒙冲船上,大会宾客,而衡言不逊顺,祖惭,乃呵之。衡更熟视曰:“死公!云等道?”祖大怒,令五百将出,欲加箠。衡方大骂,祖恚,遂令杀之。祖主簿素疾衡,即时杀焉。射徒跣来救,不及。祖亦悔之,乃厚加棺敛。衡时年二十六,其文章多亡云。
赞曰:情志既动,篇辞为贵。抽心呈貌,非雕非蔚。殊状共体,同声异气。言观丽则,永监淫费。